建立心靈健康的校園:以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為例 2017.11.13

原文載於傳揚論壇

「牧靈」服務(chaplaincy)本身是一個基督宗教的概念,但不限於基督宗教,甚至非宗教也可以提供牧靈服務。牧靈指對其服務對象提供個人心靈關懷和指引。以基督宗教為例,牧靈者的服務場景是教堂以外的地方,例如,學校、軍隊、醫院、監獄、工廠、足球隊和飛機場。近年來,心靈需要越來越受到社會重視,成為關顧服務一個重要探索領域¹。

例如,在澳大利亞,青年人的自殺率和抑鬱等等已響起警號。於2006年,澳大利亞聯邦政府每年投放3000萬澳幣(約2億人民幣)發展中小學學校的牧靈計劃(為期3年)。經評估後,澳大利亞聯邦政府肯定牧靈計劃的成果和重要,分別於2010年延續計劃三年和2014年延長計劃四年。

當人的成長包括德、智、體、群、美和靈等方面時,牧靈者就是從人的靈性需要提供心靈培養和關懷。至於香港的大學,只有有基督宗教背景的大學才設立牧靈服務(在香港,牧靈服務稱為校牧室),分別為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香港浸會大學和香港嶺南大學。本文嘗試以心靈健康為題,並以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校牧室(以下簡稱,祟基校牧室)為個案,探討教堂和校牧室對建立心靈健康校園的角色。

心靈健康

於1975年,美國跨宗教對長者關注聯盟(National Interfaith Coalition on Aging)認為心靈健康是一種和諧關係,包括對自我、他者、世界和上主。就此,除了個人自我實現外,Craig W.Ellison特別認為人有對超越的嚮往和需要。他說,「我們經驗的健康就是找到可以委身的目的,而這目的是關乎對人生的終極。」²對他來說,健康包括垂直關係(即宗教健康)和橫向關係(即存在健康)。心靈健康就是人經驗到整合和自由。心靈健康超越物質維度,拒絕將生命化約為一個目的動向和一系列的發展模式,反而是一種積極和正面的生命力量,表達在價值和生命技能上。就此,John Fisher提出心靈健康是人在以下四個領域的和諧,分別為個人、他者、世界(環境)和超越³。他解釋:

  1. 與個人和諧:這指到生命的意義、目的和價值,其中包括人的自我醒覺、自我身分和自信等等。
  2. 與他者和諧:這指到一切人際,並與道德、文化和宗教等等關係的質素,其中包括愛、正義、寬容、信任、盼望和信心等等。
  3. 與世界(環境)和諧:這不只是一份對生物世界的關懷,更是一份從中產生的驚喜和好奇,並表達與世界合一。
  4. 與超越和諧:這指向終極關懷、宇宙力量或如基督宗教所講的上主等等,其中包括對超越的嚮往和尊崇,並從而產生一份寧謐。

這四個領域不是各自獨立,而是互相緊扣。心靈健康不只是與超越的和諧,更泛指人的不同領域。一個人的心靈健康從他對各方面的連繫性、對生命的好奇與讚嘆、個人的喜樂與和平等等表達出來。R.Jackson 和 A.Monteux 對一個心靈健康的人有這樣描述:

對自己作為人和獨特性有一健康的感覺。他實現作為個人和人的潛能。他樂天,並有方向。他在其他人身上也感受到這素質,以致尊重他人,並容易與周遭世界建立關係。⁴

宗教學或基督宗教的神學沒有對心靈健康有任何專利,反而不同專業人士也有其角色(例如,心理學)。很多現代人會說,「我是靈性,但不是宗教。」雖是如此,但這不等於靈性可以取代宗教,因為這只會陷於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所批評的「經驗之貧乏」和麥金泰(Adastair MacIntyre)對現代性社會的破碎性之批判。因此,宗教學或基督宗教的神學有它獨特的視野(例如,他們相對地對與超越的和諧有較深的體驗),但不是排他性。這將是以下要探討的祟基校牧室。然而,要探討這問題之先,我們還需要對教育理念作一澄清,因為不同教育理念對牧靈會有不同理解。

就著教育理念,我們可以將這課題簡化為教育作為人類資本和教育作為個人能力培育和發展⁵。人類資本理論認為教育可以創造技能,並有助獲取知識,為經濟生產因素提供幫助。另一方面,受教育者亦會從中獲取更好的經濟回報。然而,人類資本理論不足之處就是只以經濟視野評價事物,而忽略文化、社會和非物質等等生活。此外,人類資本理論是完全工具性,只看重可以帶來經濟生產的知識和技能。結果,學生就被剝削不同學習機會。

事實上,過份強調經濟回報的教育只會增加學生、學生家長和教師的壓力。再者,這期望是不切實際的。對教育作為人類資本的批評不是否定教育可以有教育作為內在價值以外的工具性角色(不論個人或群體,經濟或非經濟),而是提升人類資本不是教育的目的。若提供心靈教育和牧靈支援是為人類資本理論服務時(即解決學生問題、提升學生競爭力、並以成效量度其功能等等),這絕不會促進學生和校園的心靈健康。

相反,一個強調個人能力培育和發展的教育不會是一個強調成果或成就的教育,而是強調讓學生可以有機會邁向他個人有價值的人和事。這樣的教育不會只關注個人能力,更會關注當下社會已定下的安排等等,因為後者直接和間接影響一個人的發展。此外,強調個人能力培育和發展的教育是要擴闊學生的視野和機會,而非代學生選擇。所以,強調個人能力培育和發展的教育鼓勵學生對美善的追求,非從一種控制性方法;對社會正義的嚮往,非只專注自己。在這背景下,心靈教育和牧靈就是一個培育同學潛能發展的服務。

近年來,生命教育成為兩岸四地教育界共同關心一個課題。查實,生命教育與心靈教育有很多重疊之處。他們的不同只是生命教育相對地較少探討人與超越和諧的層面(要留意:西方社會多傾向用心靈教育而不用生命教育)。若他們兩者的分別不大,這是否等於我們可用生命教室取代牧靈室?我沒有排除這個可能。如起初所說,非宗教人士絕對可參與提供心靈服務,因為心靈成長是人的實存。就本文所關心,崇基校牧室提供的靈性服務不只是知識和價值教育,更包括建立生命的承載力和委身。以下,我先介紹祟基校牧室,繼而探討其在校園的角色和對建立心靈健康校園的貢獻。

祟基校牧室

鑑於1950年代初期香港社會對中文高等教育之需要,崇基學院於1951年10月由香港基督教教會代表所創辦。⁶崇基之命名,乃取「崇奉基督為萬世師表」 之意。祟基的校門也寫上一幅對聯,是

祟高惟博愛本天地立心無間東西溝通學術、
基礎在育才當海山勝境有懷抱與陶鑄人群。

崇基校訓取自《大學》中「止於至善」。另一方面,崇基學院的禮拜堂兩旁排列中國(1951年前)13間基督教大學的校徽木刻,見證崇基學院的基督教高等教育的承傳和使命感。至於崇基校牧室,這是香港中文大學四所成員書院中獨有的(註:從2010學年開始,書院將逐步增至9所)。憲章上列明校牧的職責是:負責主領校內之宗教活動;協助關顧學生的福利、群體性和社會性的生活;執行校董會指定的其他工作。校牧的工作主要如下

(一) 學院週會—上課期間每星期五之第四節及第五節於禮拜堂舉行。設立週會委員會負責籌劃每學年週會內容,成員由校牧、學生和老師組成。週會目的是作為學生道德教育、心靈建設,使跟著通識教育的專題講演有一種價值向度。以2009-2010年為例,週會內容有藝術與政治有何相干呢?—個人反思、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裝備自己迎向創意工業、與龍應台教授對話、性與愛、服務學習成長路、麥兜與香港流行文化、與耶穌同行三十五年、粵曲欣賞、社區的新生命等等。

(二)信仰輔導—同學及同事在信仰及生活所遇到的挑戰,都是校牧所關心並樂意提供適切的支持。

(三)心靈綠洲—學期間每週四下午一時十五分至二時,校牧室舉行聖樂欣賞,俾教職員學生心靈有安靜、默想時刻,重新得力。

(四)主日崇拜—崇基禮拜堂主日崇拜是向校內人士及鄰近社區提供崇拜的方便,作為本學院對大學團體及社會人士的一項宗教服務。倣效英國牛津和劍橋大學禮拜堂的傳統,設立大學講章,將學術與講道熔於一爐。

(五)支援和推動校園基督徒團契活動-傳統上,這不只是一個宗教活動,他們更積極推動社會服務運動。例如,在1950-1960年代,他們成立「崇基學生基督徒團契平民免費小學」;1970年代,為聖基道兒童院開設義務補習班等等。

校牧室屬於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制度之內。它直屬於學院院長和校懂會,保持有其獨立性。雖是如此,但它與學院不同部門有密切合作關係,共同促進校園心靈健康。相對於學院其他部門,校牧室更主動聯繫和參與學院不同部門,因為心靈健康包括與個人、他者、世界(環境)和超越等等和諧,而這絕非校牧室單獨可以完成的。校牧室主要提供非正規教育,支援師生靈性需要,而沒有提供正規生活教育課程,因為大學其他部門和崇基學院已提供不同有關課程(例如,通識教育、服務學習等等)。

校牧室如何促進和推動校園的心靈健康?另一個相關問題,學院的學生、老師與職工如何評價校牧室對他們的意義?雖然這兩個問題是息息相關,但本文只集中處理第一個問題,不但因為這是崇基學院憲章已說明有校牧室的設立,更因為校牧室的設立不是從其果效來決定。其果效是用來檢視和改善校牧室的工作,而非否定它的存在。

校牧室與禮拜堂

在崇基學院,校牧室佔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它以一座教堂坐立於祟基學院內。除了代表崇基學院的基督教背景外,崇基禮拜堂更成為學院生活的核心。不但逢星期五的週會在禮拜堂舉行,同學和教職員的婚禮、喪禮和畢業禮等等都會在禮拜堂舉行。某層面說,禮拜堂成為一個多元活動空間,但我卻認為它承載人生不同階段,為不同人生階段提供過度。查實,以宗教場所作為生活的核心是前現代性社會很普遍的事,不是因為人的迷信,而是因為人需要儀軌協助人過度不同的人生階段。⁷

然而,現代社會特性之一就是人的社群性之失落。與此相關,就是人變得的無地方性。一方面,這是人的釋放,不受社群監控;另一方面,人多成為獨立,甚至孤立的個體。對於一個新大學生來說,這份孤立感覺可能很真實。有別於中學生,大學生沒有屬於自己的課室,也沒有固定上課時間。這一切都是由自己安排。這份由自容易產生一份迷失感,而禮拜堂和校牧室就為同學提供一個地方感。它沒有強迫同學參與校牧室,但它具體以禮拜堂出現,讓同學可以有主觀和情感上的依附。

有別於大學其他地方,校牧室是一處異域(heterotopia)。按福柯(Michel Foucault)理解,異域就是一處有別於社會文化視為正常的空間,但又不因此,異域需要被消除,因為異域代表理想、不可以被歸類和印證正常等等的異質空間。⁸或許,用異域來描述禮拜堂和校牧室並不適合,因為牧靈室是西方傳統很正常的事。然而,這不是華人社會很正常的事。

以華人公立大學為例,只有香港中文大學和浸會大學同時有禮拜堂和校牧室。禮拜堂和校牧室是異域,因為有別於心理輔導室和保健室,校牧室不是因有問題而設立。所以,校牧室不是從成果和效率來量度它的價值。同樣,有別於教授的辦公室和行政部,校牧室不是以功能導向,也不存在層級關係。在校牧室,信仰、地位和職級等等都變得不重要了。這對一個現代社會的官僚主義是不可想像的。此外,有別於其他職位,校牧是不容易被界定。例如,一個研究校牧有效性的報告指出,校牧是牧靈者、青年工作者、老師、社區網絡者、生命師傅等等。⁹沒有因其異域性,校牧室的角色就可有可無,反而因其含混,它跨越大學不同單位清楚界定的角色,接觸不同同學。

就著地方空間概念,崇基禮拜堂為對神聖體會提供一個場景。它沒有製造神聖,只製造環境,讓人可以自由地體驗超越。按心靈健康,這份超越體驗是人之基本,因為這關乎終極關懷。事實上,一個強調新儒家傳統的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也在其範圍,建立合一亭象徵天人合一,為學習環境塑造一個憩息和洗滌生命的空間。雖然我們不需要用奧圖(Rudolf Otto)的神聖概念(holy)和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的神聖的實在來描述這心靈體驗,但環境的設計肯定有助開拓人的心靈,因為建築空間是生活空間。甚麼物質和精神生活反映建築空間如何設計,而甚麼的建築空間又塑造生活空間。在崇基學院的禮拜堂就是一個例子。

以上主要是從三個不同地方概念討論禮拜堂作為校牧室的空間意含。建立一個心靈建康的校園不純是一件軟件問題,更是一個硬件問題。原來,心靈是在和透過具體性出現(embodiment)。然而,當下社會對硬件設計過份功能性和管治性時,建築空間沒有開拓人的心靈空間。有基督教背景的崇基學院以禮拜堂和校牧室建立一個群體空間、異域和神聖空間,讓人可以有一份地方性,從而建立自己的生活。當然,沒有宗教背景的大學也可以從它的實際處境計劃和設計一個開拓和承載生命的種種。

校牧室與心靈接觸

如起初所說,牧靈工作不限於學校,所以,牧靈關懷不一定要與禮拜堂有關。崇基校牧室有其禮拜堂只是一個偶爾,而不是必然。雖是如此,但以禮拜堂出現的校牧室有其特別角色。以下,我嘗試從校牧的工作探討他如何參與建立健康心靈的校園。

以現時香港中文大學有1萬7000學生來說,學生事務處只有4位全職輔導員(心理咨詢)。他們工作包括提供建立全校的精神健康教育和提供個別心理咨詢服務。按2009-2010年,被界定高危精神困擾的同學有1000人,而有中度精神困擾的同學大有人在。單單倚賴輔導員是不可能的,也是不需要的,不但因為有財政的限制,更因為每一個在校的人都有份參與社群的建立。從此看來,校牧室有一定角色扮演。它絕不是輔導室,不適當提供危機輔導,但它本身提供的活動和個別關懷卻可以為同學帶來生命支援。

另一方面,心靈健康的校園是由學生和教職員共建的,但教職員所面對的壓力和焦慮不比學生輕。相對於其他組織,校牧較容易接觸到教職員,不但因為他的身分有一定認受性,更因為他不牽涉權力。校牧室就是建立一個安全的避風堂,讓師生可以得到支持和放下擔子。它又為師生提供一個空間,讓他們建立自尊。例如,平日舉行的「心靈綠洲」就有這樣的目的。

此外,校牧參與危機處理。有別於臨床心理學家,校牧提供宗教儀軌,協助師生面對生活中的悲劇。早前,一位內地同學自殺後,校牧室就舉行一次蠋光祈禱會,讓師生可以聚首,一同懷念、互相擁抱和支持等等。參加者有數百人。當然,校牧提供的宗教活動不只是滿足有宗教信仰的人,更藉此開拓師生對心靈需要的認識。

除了以上的角色外,校牧室提供不同的講座和活動都直接和間接提升師生的靈性發展。例如,每兩年舉辦一次的基督教文化節。今件主題是「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其中的活動有演講、音樂會、藝術展覽和電影欣賞等等。基督教文化節的目的不是狹義的傳教,而是表達基督教在文化中的角色,讓參與者可藉此體會靈性。

我不得不承認,以上的討論是單方面描述校牧的工作和角色。我們需要從受服務者的角度評估校牧室的工作。這方面研究只有留待另一專文交代。

結論

校牧室不是唯一建立心靈健康校園的媒介,因為這是一件師生共同的事。校牧室只是參與者之一,並以它的獨特性作出其貢獻。然而,它可以成功發揮它的角色往往取決於校方對它工作的認識、肯定和信任。一個沒有宗教背景的大學傾向不會考慮設立校牧室是可理解的,但他們不可以不考慮校牧作為牧靈者、青年工作者、老師、社區網絡者、生命師傅等等角色和它所創造的地方空間對校園的角色。

註:

  1. 例如,早於1982年,R.F.Paloutzian and C.W.Ellison已發展出一套「靈性健康量度」方法等等。及後,不同學者發展不同量度方法。再者,在當下醫護工作研究中,靈性已成為不可忽視的課題。
  2. C.W.Ellison, ‘Spiritual Well-Being: Conceptualization and Measurement,’ 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 11 (1983): 330-340.
  3. J.W.Fisher, ‘Helps to Fostering Students’ Spiritual Healt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hildren’s Spirituality, 4:1 (1999): 29-49.
  4. R.Jackson and A.Monteux, ‘Promoting the Spiritual Well-being of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with Spiritual Needs’, Scottish Journal of Residential Care, 2003:2 (1), 52.
  5. Ingrid Robeyns, ‘Three Models of Education: Rights, Capabilities and Human Capital’, Theory and Research in Education, 2006: 4 (1), 69-84.
  6. 參考吳梓明:《五十年來崇基學院的基督教教育》(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宗教與中國社會研究中心,2001)。
  7. Arnold van Gennep, The Rites of Passage (London: Routledge, 1960).
  8. M.Foucault, ‘The Other Spaces’ (1967).
  9. Philip Hughes and Margaret Sims, The Effectiveness of Chaplaincy (Edith Cowan University, 2009).

海馬的香港傳說 張婉雯

海馬的香港傳說

張婉雯

 

根據維基百科所說,海馬是輻鰭魚的一種,尾鰭已完全退化,脊椎演化如猴子尾巴,能捲曲,可以鈎住海藻的莖枝上固定身體。海馬游泳時一點也不像游泳,直立著,上下左右移動,速度緩慢;有時也隨波逐流。通常以顏色偽裝來避開獵食者。海馬的活動範圍很小,覓食視距僅為一米。飼養海馬的人,要把飼料投放在牠們群居的地方。

 

香港人其實還挺像海馬的。我們需要的空間不多——也沒法子要求更多。每早坐地鐵,擠在車廂中不能動彈時,我就覺得自己像隻海馬:其中一隻手臂像海馬的尾巴一樣,捲著扶手柱/車頂的吊環來固定自己。列車高速前進時,車廂中的人直立著,有時因為煞車而傾斜身軀,隨波逐浪。到站了,人潮像潮退一樣轟然散開,行動緩慢如我在人群後飄飄蕩蕩,等待潮水把我推出去。坐一程車,很容易令人心浮氣躁;我們也常常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見人因瑣事爭吵,或神經兮兮地自言自語。大部分香港人倒見怪不怪,十年如一日,塵世是道場。

 

所以,當我聽到某位議員談及填海,提到「你要解決海馬的生活還是香港人的生活」時,我真覺得他的比喻至為恰當。我們的活動範圍很小,十幾年前,我們還會到逛逛商場、逛逛公園,現在連商店街道都是水貨客天下,走在路上的不是人,是行李喼。公園被載歌載舞的大媽佔據。香港人只好待在家裡,把自己鈎在碌架床、摺枱、摺凳上,縮小移動範圍,像條不會吐泡沫的、假死的輻鰭魚。

 

我們熟悉的,還有以海馬為標記的海洋公園。曾幾何時,海洋公園是香港人的驕傲;小時候,往海洋公園是大事,一年大概才一兩次。既是大事,當然舉家出動:姐弟三人,父母兩人,加上祖母;還有一眾表兄弟妹,浩浩蕩蕩,凡十數人。幾十年前,地鐵能到的地方有限,住新界西的我們,得先往美孚坐巴士,到港島再轉車,幾經周折才到達目的地。那時殺人鯨海威還在生,我們也不懂動物權益,只知看海獅拍手,海豚頂波;還有機動遊戲,烈日下排隊也不覺曬;水上樂園的長長滑梯從來不讓小孩心驚,只會興奮。跨上當年唯一的纜車,底下是翠綠的斜坡,和又大又清晰的海馬標誌。

 

經歷了這些年,我已不是小孩,海洋公園也變了;它徹底成為一個以遊客為軸心的主題公園;入面的海洋生物因困養、訓練而來的壓力,不時傳出夭折的新聞。對海洋動物來說,水族箱就是個劏房:困迫、沒有風,看不到外面的風景,也沒有希望。劏房就是個貧民窟。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在半坡上,人人看得見;香港的貧民窟在舊樓裡,沒有人知道。我想像,某一層唐樓,走廊兩旁是一道道緊閉的門,像一個個的洞,間中有人打開門,探頭出來看看,又退回去,像土撥鼠。我曾在大型傢俬店裡見過一個劏房示範單位:日間的沙發,晚上變身為單人床,飯桌能屈能伸,鏡子後面藏著衣物。傢俬店逛街購物本為樂事,我看著,心裡卻有點悲哀。或者,要把它們想像為變型金剛,以買玩具的心情,將之帶回家去。

 

對上一次到海洋公園,已是十數年前的事,我赫然發現公園原來不准旅客外帶飲食,只能光顧裡頭的昂貴食肆。不禁想起母親那時還煮了茶葉蛋,滷水雞肶等帶去,餵飽一眾發育時期的頑童;我們坐在一旁,大吃大喝,也沒有人管。事實上,要在城市中找個地方坐下來也不容易;許多土地已變成私人空間,走累了,想稍作休息,只能到連鎖咖啡店付錢買飲料買座位。朋友帶學生到公園教寫作班,看看花草,拍照寫生,竟驚動保安員,阻止他們活動。會不會有一天,公園的上空不讓飛鳥飛過﹖難說。反正鴿子已成大眾厭惡之物。中環行人電梯上,安帶刺的裝置,不讓鴿子降落;長沙灣蔬菜批發市場一帶,區議員掛起橫額,要求當局撲殺。這個城市就是擠。擠不單是因為人多,也因為限制多。公園的長椅,中間桿上扶手柄,以免露宿者晚上過夜;文化中心外的街友,半夜被食環職員「洗地」,洗走他們的睡眠與尊嚴。2010年,北角山坡上,野豬在山坡上曬太陽,有人投訴,漁護署與警方大隊人馬,盾牌繩索,圍捕五小時,野豬結果給嚇死了。即使不用瞓街,我們也時刻被監控。旺角、銅鑼灣、深水埗等地早已安裝天眼,每小時高達二千多人入鏡。據說這些閉路電視是捉垃圾蟲用的。然而誰知道拍攝的資料由甚麼人保存,用作甚麼用途﹖蒼蠅的複眼可以看到身後的事物;我們都被蒼蠅盯著。

 

海馬雖說極平凡,但竟也面臨絕種,因為牠有藥用價值。《本草綱目》說它「甘,溫,平,無毒」,而且可治陽萎。當第三世界國家人民還因欠缺疫苗而患上霍亂瘧疾時,富裕地區的男士往往一擲千金,為求重振雄風。海馬也因此遭了殃。中國是最大的乾海馬市場,大量捕殺使海馬數量急劇減少,已處於瀕危滅絕的邊緣了。《莊子‧秋水》裡有一則「神龜」的故事:莊子在海邊釣魚,楚王聽說了,派人遊說他出仕。莊子回答說:「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神龜」之「神」,招來殺身之禍,海馬與許多動植物亦然。就算漁民收手,人類的工程仍然威脅著海馬的生存;香港大嶼山東涌河口一帶有海馬原居民,但「明日大嶼」填海計劃,會嚴重影響海馬的生存條件。而填海後的土地用來幹甚麼﹖有多少用作公共房屋﹖說到底,不斷上升的住屋需求從何而來﹖除了填海難道沒有別的土地供應﹖只怕海馬等不到答案,便已絕跡香港。

 

所以說,香港人還挺像海馬的:我們都是群居動物,必須在群體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意義;我們不太主動反抗,偽裝成妥協是我們最擅長的自保手段。我們有才幹也有經濟自由,因此苟活了些時候。然而海馬也是希臘神話海神的坐騎。我們和我們的海馬,到底會漸漸消亡,還是自闢出路﹖此非關命運,乃是抉擇。

圖:綠色力量

論心裡的光:感謝上主,讓我們在這裡相遇 白雙全

論心裡的光:感謝上主,讓我們在這裡相遇

2018年5月27日,我在《明報》分享了一篇有關「年初一晚暴動案」被告華仔的文章,最後一句寫道:「感謝上主,讓我們在這裡相遇。」這一句話我每次再讀都有感觸。「這裡」是法院。佔領運動後我跌入了混混沌沌的困境,後來盲摸摸入了法院聽審;我一路聽一路讓筆在紙上推出一些符號,在釋放和觀照之間慢慢我的精神和靈性在這裡回復過來。「我們」是我和華仔,一個旁觀者和一個被告,他是在患難中的小子最小的一個。

主阿,我們甚麼時候見你餓了給你吃,渴了給你喝?甚麼時候見你作客旅留你住,或是赤身露體給你穿?又甚麼時候見你病了,或是在監裡來看你呢? ……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馬太福音二十五章37-40節)

你們務要常存弟兄相愛的心。不可忘記用愛心接待客旅;因為曾有接待客旅的,不知不覺就接待了天使。(希伯來書十三章1-2節)

感謝上主,讓我們在這裡相遇。「我們」是我和上主。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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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29日,我到屯門法院聽吳麗英的案件 (TMCC570-15) ,她被起訴於元朗的光復行動中以胸部襲擊一名男警員,她被拘捕時口鼻披血的畫面我仍歷歷在目。當日來聽審的人太多,我被逼進法庭的兩道門之間;我看不見女被告,僅僅聽到法官和律師很微弱的聲音,我被困在這裡約兩小時。我隨意在畫簿上亂畫幾條線,慢慢看得出是一個鼻子,我感到自己在畫血,潛意識連繫到女被告披血的畫面。左上角是她的頭髮也是血,半遮眼睛,突然現出了一隻站在鼻樑上的鷹(鷹和英同音),但鷹對我來說是屬天的意思,有向上的盼望、公義和審判的意思,這個符號很準確描述我對案件的想法。吳麗英最後被判以胸襲警罪成,判囚三個月十五天。

後來我無意間把當日的圖案調轉來看,在一堆亂線中好像見到一個人形,面部黑漆漆的像遮掩住,右手下垂,左手像在揮動或拋出什麼東西,雙腳向前跑動,而他後面是熊熊巨火。我有點困惑,這個符號無法解釋吳麗英案。直到半年後,2016年2月8日農曆年初一晚上在電視見到旺角騷亂的畫面,我才意會到它隱藏的內容:面具、磚頭、火和反抗者。我想起當日在屯門法院被困的狹小空間裡,站在我旁邊的一個人,他身穿藍衣身材高瘦,當時負責把涼水傳入法庭內。後來我認得出他是本土民主前線的黃台仰,他是在當晚旺角騷亂中站在貨車上嗌咪指揮群眾的人,後來他被警察通緝,在2月21日被捕並控以暴動罪名。案件(HCCC408-16) 原定在2018年2月審訊,但他在開審前潛逃外國,現在去向不明。

這個圖案是一個媒介連繫了兩個人的命運,或許只是巧合,但我更信這是「啟示」。往後我在法院內推出的圖案,我都信藏有多於我當下能理解的內容。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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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15日,我到灣仔區域法院聲援佔中九子 (DCCC480-17) 後,我獨自回到深水埗東京街的東寧大廈,等到A座X樓的燈亮起我才離去。通常我會沿青山道經過喜樂福音堂去深水埗站坐地鐵回家,當晚我卻行了相反方向去長沙灣站,約行到半路我在街上遠遠看見一個好似認識的人,從他那套白色西裝,我幾乎肯定他是暴動案 (DCCC901-16) 中的第四被告。他像在等人,我就等他等人的時間過去,並沒有甚麼原因,只是因為巧合。他的朋友出現後,他們竟然往平日法院的方向行,我從後跟隨他們一直進入餐廳,我坐在他前面,但他並沒察覺我。他們食完飯後離去,我坐在他的位置,偷偷地取了他餐盤上飲過的一支飲管。

翌日我在西九龍法院被告欄內看見他,我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低著頭專注在筆記簿上塗畫。我一路畫了他的樣子,一路把昨日的遭遇寫下來,又一路亂畫了幾條幼線。線條組成像花的形狀,我塗黑了中間,左邊就出現一個側面,右邊像一個瓜也像一隻鐵勾的手。當我把圖案反轉卻看見塗黑的部分是個行走中的人,而且像很大風,他用大衣把上身包起來勉強前進,在他後面遠遠有一個士兵盯著他。那士兵明顯是我,但那蒙著頭走路的人也是我。

我把法院產生出來的相關創作分成四類:封印、噩夢牆紙、聖物和手稿。我用鐵把那蒙著頭走路的人形鑄成聖物,那個形狀和重量幫我很快平靜專注進入冥想。我把它稱為《聖物(No.DCCC901-16#12):蒙—著—頭—走—路—的—人》,詳細編號:DCCC901-16#12/170616(11:49-1:56)/DC(WK)/J:KWK/P: HKSAR/D: MJT-XXX-CCH-HKS-FTH-CWC-TKC-LCH-LWW-YCF-XXX/Riot。飲管也是一件聖物(未有編號),我想把它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教會飲水機的出水口,讓信徒飲進身體的每一口水都能連繫到活在苦難中的人。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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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 (No. DCCC901-16#30) :基—督—的—新—婦》,編碼:DCCC901-16#30/170712(10:58-1:59)/ DC(WK)/J-KWK/P: HKSAR/D: MJT-XXX-CCH-HKS-FTH-CWC-TKC-LCH-LWW-YCF-XXX/Riot  (右邊 )

《LXB-573.07-7263-LXBWJ-51-A1A3》(左邊)

右邊白色三角形的圖案是個身穿潔白婚紗的女人,腰束黑帶,頭紗拉長到三角形的盡頭,她是基督的新婦。《啟示錄》形容她是為基督堅守住貞操的未婚妻,比喻教會,一群信仰基督的人。白色三角形也可化作新婦的大側臉,腰帶看作張開的口;和他對話的是另一張人臉,陽光剛好打在他的面上,露出額頭、顴骨和兩腮;他像個曲髮的婦人,也像少年的基督。基督額上有一隻蛋,蛋象徵新生命和光;蛋放置在枱角的邊緣,枱本是一隻白鳥。頭髮的形狀困住了一堆亂線,隱藏住一個站立的高人,彎著腰定睛看著那隻未出生的蛋。在另一張畫作《LXB-573.07-7263-ZGDDZZYZGZSFZ-42-A1A10》出現過類似的符號,那處曲尺形和圓形被解作聖父和聖靈。一隻母雞隱藏在黑色的線內,雞嘴頂住曲尺人的腰間,舉起翅膀。翅膀連接住隱藏在黑暗中一個強壯的男人,站在新婦的旁邊,他提起臀部,巨大的陽具用力直插入強姦基督的新婦;他是基督的敵人,但也可能稱作黑暗中的基督。在他背後白色的形狀,是一個提起巨大陽具的小人;最底的三角弧形是個出口。整個圖形像一個由無限遠投射出來的映像。在我的繪畫過程中,只是把黑線不斷加上,逼出白色的形狀,直至黑白並存互相制衡;白色多為主體,描繪故事,黑色則是情緒的化身。

這個穿婚紗的女人後來再出現在我的作品《LXB-573.07-7263-LXBWJ-51-A1A3》,在這裡基督的新婦更像一座建築物。右邊黑色一團內是一堆碎屍:被切成上下兩截的女人、斷指的手、折翼、難於辨認的部位……斷肢上零散著10個十字紋,共有21口釘書釘,這是我從2017年8月12日《蘋果日報》頭版看到的圖片——民主黨員稱旺角被擄,強力部門大髀釘十架 (圖片標題)。他是林子健,後來他反被拘捕並告以一項「明知地向警務人員虛報有人犯罪」,案件將於2018年8月候審。LXB是劉曉波,這也是我在2017年7月13日起在香港公共圖書館創作的項目代號。

 

 

白雙全  繪畫/行為藝術家

 

 

 

 

 

 

 

 

 

 

 

 

 

 

 

馬來西亞:變天後如何不自以為義? 黃進發

馬來西亞:變天後如何不自以為義?    

 

馬來西亞在5月9日的大選中終結了巫統 (United Malays National Organisation,UMNO)六十一年不間斷的統治,並且和平轉移政權,沒有發生任何舊勢力的武力抗爭,堪為區域乃至發展中國家的典範。新政府上台後戮力改革,不但取消導致民怨的消費稅 (GST,即其他國家的增值稅 VAT)與撙節政府開支,嚴查弊案,也設立委員會研究各種體制改革的建議,氣象一新。

然而,6月5日馬哈迪首相的一項新政,卻暴露了改革的一大挑戰:前在野/新執政聯盟(國民陣線 「國陣」)要如何擺脫成王敗寇的心態,讓背負前朝弊政包袱的前執政 /新在野聯盟 (希望聯盟 「希盟」) 能夠改革再起,而不是用盡餘勇追窮寇,讓一黨獨大借屍還魂。

過去國陣執政時,每位國陣國會議員每年可獲得五百萬馬幣 (約一千萬港幣)撥款,以照顧本身選區。議員只要支持資助選區內的小型基建或者選區內的社區活動,政府就會撥下款項。這不只能繞過一般冗長的官僚作業便民,更能幫助議員爭取民心。在野黨選區過去往往被排除在發展計劃外,後來則把選區撥款交給國陣委任的所謂「選區協調員」(一般是內定的下屆候選人),而不讓在野的民選議員支配。

這種厚此薄彼的陋習,也同時發生在洲議會,目的自然是要讓執政聯盟議員用公款「綁樁」。美國總統制下的國會議員,有權決定政府預算,因而常把公款項目發放在自己選區來討好選民,所謂「分豬肉」。馬來西亞內閣制下,只有部長和副部長掌握資源,其他議員不管朝野都是「陽春議員」(編按:如陽春麵般清淡無「料」),「選區撥款」因此對渴求公款發展或援助的選民而言,自是強項。

而歧視在野黨議員不予撥款,目的正是要讓選民覺得他們辦事無能而轉投執政黨。去年6月時,砂拉越州一位國陣州部長沈桂賢醫生,更公然對在野黨說,要獲得撥款,就跳槽到國陣。https://m.malaymail.com/chinese/malaysia/article/20170603-opposition-lawmakers-not-entitled-to-get-funds-from-sarawak

馬哈迪的新政是,希盟國會議員將可獲得每年五十萬元的選區撥款,另加二十萬元的選區服務中心經費,總計七十萬元;而在野黨議員只得十萬元選區撥款。這改革,是半空還是半滿?

一些巫統以及在野伊斯蘭議員對撥款表示歡迎和感謝,國陣碩果僅存的華裔議員魏家祥在肯定之餘借用希盟過去批評這種政黨歧視的論述,質問「是否國陣選區沒有納稅?」https://chinese.malaymail.com/chinese/malaysia/article/20180606-wee-ka-siong-slam-ph-allocation-for-bn-mp  與此同時,淨選盟 (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BERSIH)與願景工程 (ENGAGE) 等公民社會組織https://www.malaysiakini.com/news/428660 也都呼籲新政府應該對朝野議員一視同仁。魏家祥、淨選盟、願景工程乃至後來主張朝野撥款一致的希盟國會議員查爾斯.聖地亞哥 (Charles Santiago) 在社交媒體上都遭到希盟支持者強烈攻擊。http://www.freemalaysiatoday.com/category/nation/2018/06/10/santiago-give-equal-allocations-to-ph-and-opposition-mps/

一些人認為這是好的起點,不可期待一步登天;另一些人則以技術性理由企圖為希盟政府辯護。最常見的說法是,由於選區劃分不均,希盟選區的選民比國陣選區多很多,所以撥款應該厚朝薄野。這個說法站不住腳的原因是,希盟、國陣、伊斯蘭黨都有超大和超小的選區,如果撥款要和選區人數掛勾就應該朝野都掛勾,不然就朝野都不掛勾。https://web.facebook.com/chinhuatw/posts/10156357329845539

許多希盟支持者選民反對朝野均等撥款的真正原因是,國陣過去欺壓在野黨,今天希盟緣何要對它寬容?https://web.facebook.com/BERSIH2.0/photos/a.216947915010633.52036.213938935311531/1816229368415805/?type=3

在淨選盟的臉書,一位Goh姓網民說得很白:「……政治沒有公平。如果每位國會議員得到相同的撥款,我何苦一早起身,在烈日下排隊投選我們所支持的政黨?如果所有議員都一視同仁,我不如躲在被窩裡……」另一位Tan姓網民則說:「一些希盟成員黨在過去六十年連一元撥款都拿不到,卻表現很好到能最終嬴得政權。」Koh姓網民則說:「……在野黨【國陣】剛剛留下一兆的國債給希盟政府清理,你們【淨選盟】還要為他爭取更多撥款?」https://web.facebook.com/BERSIH2.0/photos/a.216947915010633.52036.213938935311531/1816229368415805/?type=3

對這些憤怒的希盟支持者而言,國陣這不合格的在野黨沒有資格要求公平對待。如果「多年媳婦熬成婆」是硬道理,那麼國陣議員既然連用在選民身上的選區撥款都沒有資格要求平等分配,國陣作為政黨難道還有資格要求分配讓政黨運作的「政黨輔助金」 (希盟競選宣言第十八項承諾) ?事實上,已經有網民要求清算國陣的不當黨產,在取回所有不當黨產之前,國陣不應該享有任何權力;更有甚者,前首相納吉既然舞弊纏身,那麼一眾國陣議員甚至讓納吉任議員的選民,都應該下獄。

這些希盟的鐵桿支持者,大概忘記了,希盟與其盟黨只嬴得百分之四十八的選票,國陣嬴得百分之三十三,伊斯蘭黨嬴得百分之十八。如果希盟嬴了就可以全拿,那麼為什麼百分之五十一反對希盟的選民要坐以待斃,在未來五年備受歧視?為什麼他們要相信民主和選票箱?

說到底,民主的最基本功能是讓我們能和我們所不同意甚至厭惡的人和平共存。如果我們的世界只配讓我們喜歡和認可的人生存,我們其實不需要民主,有愛就好了。

5月9日後,許多馬來西亞人都為「新馬來西亞」的誕生而歡呼;然而,看著許多新執政聯盟支持者(很多從言行上看得出甚至是變天後才轉向者) 對新在野黨上下的不寬容,彷彿自己是人民的代表,真理公義的化身,我忍不住要問:我們固然已經把一黨制趕下權力的舞台,是不是也已經把一黨制也從心靈的深處趕走了?前者是民主轉型,後者關係民主鞏固。我們前者已經過關,後者準備好了嗎?

巫統統治了我們六十年,讓我們耳濡目染,讓我們不自覺以它為師,固然可以理解;然而,我們有沒有謙卑地審視自己,確保我們不因為我們是新政權的支持者而慢慢變成我們當初所反對的惡勢力?我們是否看到,過去的專制包括族群政治的老樹盤根,其實是大家一起打造的共業?

我不是基督徒,然而在這種時刻,我特別感恩基督教給我的提醒:人,不要自以為義。

 

黃進發

馬來西亞時事評論作者

 

圖片:亞太日報 https://cn.apdnews.com/toutiao/8407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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