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土地與信仰——一個年青農務者的反省

文 / 胡應麟(阿手)

耶穌對他們說:「你們禱告的時候,要說:父啊,願你的名被尊為聖,願你的國降臨。求你按日賜給我們,每天所需要的食物; 求你赦免我們的罪,正如我們也赦免所有虧負我們的人;求你不要讓我們陷入試探。」(路加福音十一章2至4節,新漢語譯本)

港產電影《十年》是近期最引起港人共鳴的一套電影,它真實地揭示了我們本土生活的政治、教育、語言、保育及農業等方面都離漫著一種未晚或已晚的灰暗。當中最有感覺的一幕,莫過於第五套電影中,雞場老闆數代經營,最終卻敵不過發展收地。不用等十年,這已是當下本土農業的現實寫照,本地有心人或許也帶著一種未晚或已晚的吊詭心態,參與本土農業。 

入行學習成為農夫,也是抱著一種未晚的天真,既然對香港鬱悶的政局,被地產霸權主導的社會攪得滿腔怨憤,充滿無力感,何不為自己累積一些反抗的能力,從吃開始,從一種自己及全人類最根本的需要著手,規劃自己的生活,自種自吃,至少可為自己生活的一些方面帶來一些選擇,同時為香港的糧食自給出分綿力,也告訴大眾我們需要保育鄉郊的農地。  

做了廿多年人,由返學至返工,基本上日日都在一個室內,安全,穩定的,石屎的,電子化的環境下過活。我與土地也是疏離的,也不太需要體力勞動。耕種,令我重新與土地接軌,我要重新在田上學習觀天望地,按時播種味覺,不斷堆肥,味覺的衝擊是最令人興奮的,如羅白的清甜,即探即吃的芥蘭及粟米,清得發光的油麥菜,大小不一、形狀古怪的薯仔,也常給了我們很多視覺上的驚喜。

創世記那個任食任拎的伊甸園,或許你會覺得遙不可及,但若你有下田的經驗,就不難想像何謂樂土,或為何神看著萬物是好的。因為人總能在每日的勞動中,發現世界創造的美好或無常,而自己勞動的成果又是多麼的具體。政見人見人殊,但美好新鮮的食物,幾乎無人不愛,這也正是鄉土一詞的重要意義,鄉的古字正是兩人對食而坐,分享食物的空間。食把人連結起來。而土,泥土就是一切人和食物的根源。

泥土造就萬物,萬物造就人類社會,大自然造就文明。但工業化、現代化城市化,令不少人都不用再生產食物,漸漸與土地疏離,忘了自己原是阿當,人都是由泥而生,生命其實都由泥土構成。而生產食物的責任,漸漸轉移著在少數人身上。在香港,大多數人只覺得少數人能成為農夫,又或以假日農夫參與農耕,鮮有想像耕種才是直接地揾食。要揾食,仍只覺得要靠工作,靠現金,生活的種種真需要,偽需要,都容易令人覺得匱乏恐懼。不過,都係土地問題啦。

不過其實這也是核心的外圍,核心的核心是罪人,以及由罪人組成的社會、文化,選擇了與土地疏離。如果福音是說愛這世界,那人類當今文明就徹底背道而馳。化工農業如何消滅生物多樣性,消費主義如何製造大量浪費污染,全球暖化,今年天氣大上大落,大家(特別是有上大霧山的朋友 編按:今年一月,大霧山出現地面結冰現象,不少市民需要消防員協助下山)都一定特別感受到,不用我再多說;還有,以往田上的洛神花都在十二月就完全凋謝,但今年到一月中仍然有花,而今年不少葉菜也因天氣太熱而提中起花變老,農民便被逼提早收割,影響收入。

面對這個被罪的世界 ─ 一個被人類罪孽重重壓傷的世界,耕種,其實是一種與土地復和的學習。「求你按日賜給我們,每天所需要的食物」,當我們謝飯,就是心靈上念及農民與天地,也是在處理自己心靈上的匱乏,愈累積,愈容易墮入自覺不足的心靈貧窮中。靠田吃田,其實不只是我們與土地復和,其實也是籍田地的出產醫治自己的心靈。如果田已能滿足自己最根本的需要,還有什麼要怕呢? 

如果我們說,願祢的國降臨,就要想像神喜歡的國,以神為中心建立的文化是怎樣的。我成長的教會最喜歡講罪人要悔改,這反映了新教極度人本主義的神學觀,只有罪人,沒有世界及社會。淨係叫人係咁自我認罪係無撚用,因為對焦的對象仍然是人,所以要把對焦的對象改變,如解放神學叫我們看見受壓迫的貧苦基層。如果創世記是神看為好的空間,而這個空間又有那麼多層次,秩序井然的動植物,我們就要把焦點放在這些動植物上,聖法蘭西斯常與天地萬物傾談,月亮,太陽,花草樹木,南北西風,全是他的朋友。如果唔想太詩意,科學上其實都驗証了人類與植物的關係,其實無植物,係唔會有大氣層及空氣,不會有水循環,碳循環,無植物幫手,人類係生存唔到,更加唔會出現。如果人肯認真看待自己與植物的關係,同人類的未來,應該未必敢咁沙塵咁亂開堆土機。

浪費,速食,成本效益,都是現代人的試探,這都是以某種外在成本為代價的,快大又平的菜心用掉了你同土地的健康,耕種令人重新思考及學習食物的代價成本,一口飯,可能是農民及天地用上你不能想像的時間及功夫去預備,這樣我們消費農產品都懂得如何友善對待生產者。

有人寫過:盤栽原是人對鄉間泥土的思念與記憶。萬物共生,總覺得當人親近土地,真正的救贖就被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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